(健康时报实习记者 彭 艳)坐在记者对面的男孩是星辰(化名),在经过多番考虑后,这名大四的艾滋病感染者在“男朋友”立伟的陪伴下,坐在了这个京郊稍显偏僻的咖啡厅里。
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,咖啡厅的小猫总是推门而入,立伟起身轻声地把小猫往外赶,星辰说,“我以后要离宠物远一点,免疫力低了”。
星辰并不孤单。
中国预防性病艾滋病基金会理事长王玉民介绍,2011年至2015年10月,以青年学生身份发现的艾滋病感染者,年均净增长35%。
青年男学生,已是谈论艾滋病时,无法绕开的群体。
“怎么可能?就那一次呀!”
从初筛到亲眼看到确诊报告,星辰一次又一次地问自己:“怎么可能呢?就那一次呀!”
六月是考试月,七月开始实习,累得没有一点空余的时间,八月,终于可以放松了。网上约来的临时恋人在中途取下了安全套,这也直接导致了星辰的感染。
中国最大的同志网站淡蓝网CEO耿乐介绍,许多青年学生从高中升入大学后,处于一个新的、陌生的环境。当身边男女同学纷纷恋爱,学生中的同性人群,也面临着寻找情感与生理释放的需求。在学校缺乏性别教育与健康教育的真空下,他们很容易发生不安全的性行为。
其实,星辰一直知道要用安全套。自从得知男性同性恋更易感染艾滋病后,他几乎每次都使用。更何况,艾滋病的传播途径一直就是考点,性传播、母婴传播、血液传播,星辰背得滚瓜烂熟。
但性传播到底如何传播?星辰并不清楚。
实际上,性传播主要是体液交换。作为淡蓝检测室的志愿者,立伟在这方面更为了解。正常的体液包括唾液、泪液、汗液、精液、前列腺液等,泪液和汗液的影响比较小,唾液中病毒很难达到量的要求,只需要深吻和口腔溃疡时小心。有人认为没有体内射精就不会感染,其实是低估了前列腺液和阴道分泌液的危险性。
知识的不完整性是一方面,还有则是“知行分离”。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性病艾滋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吴尊友透露,很多青年对艾滋病的知识不是什么都不懂,但并不注意保护自己,今年接触的五十多位青年感染者中,大多都是这种情况。
就像变了一个人
初筛结果出来的那天晚上,立伟带着星辰去看《港囧》,刚走出影院,星辰说:“我想一个人走走。”
十分钟的路程,星辰差不多走了半个小时,走几步,停下来,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,走几步,停下来,再抬头看看……
十一假期,星辰立马回了家。为了让母亲在真相揭开的那天好受些,以往喜欢睡懒觉的他,每天早起陪着母亲晨练,跟母亲逛街的时候也有意识地搂着她。“妈,你以后为自己多活些,我是一个自私的人”,星辰一边给母亲打“预防针”,一边开始搜集网上各种出柜的资料。
艾滋病破坏了患者最基本的亲属关系。清华大学社会学系景军、苏春艳在2006年第二届社会国际政策论坛上发表论文《艾滋病患者的社会支持研究》中指出,感染者获得的来自家人和亲戚的支持要比非感染者低了近一半。武汉大学医学部传染病学教授桂希恩此前也在接受采访时透露,当父母陪着患病大学生来就诊时,无一例外都是痛哭流涕。而更多的学生都是孤身前往。
“院长,你接受同志吗?”星辰主动对校医院院长坦白了一切。 “我是医生,只关心病人,不涉及个人色彩。”院长回答。正是这位院长说服领导让星辰正常毕业,还帮星辰联系到了北京地坛医院做免费检查和治疗。
现在,星辰思考更多的是,如何让相关知识进入学校,又不让同学们反感。
这也是很多防艾组织想要突破的壁垒。中国预防性病艾滋病基金会理事长王玉民坦言,这方面的活动,跟十个学校联系,至少六个学校都会拒绝。
“海淀区高校大学生预防艾滋病辩论赛”给了王玉民信心。为了让大学生对艾滋病有更多的认识和思考,基金会在辩题上煞费苦心,“性教育应更注重科学教育或道德教育”、“远离或关怀艾滋病感染者是有效的防艾办法”……
更多的活动是学生主动走出校门,走近感染者。北京交通运输职业学院的志愿者们走进病房探访感染者,近距离的接触,增进了彼此的了解。而临近佑安医院的首都医科大学,红十字会的青年志愿者每周都会给艾滋病感染者送去煲好的汤,每次都要熬三四个小时。
即便同学们都努力离这个群体近一点,星辰还是刻意缩小自己的圈子。以前什么事情都跟室友们一块做,现在刻意不跟他们说话。“怎么感觉你变了一个人似的,”室友们很奇怪。最让星辰注意的就是随身携带用来喝药的水杯,基本不让同学们碰,“喝一口怎么了?”“我就是变了呀,怎么了?”星辰开始“硬碰硬”。
“我不知道自己的句号在哪儿”
“如果同志可以结婚,就可以马上结婚,那就是爱情。”星辰说,遇到立伟的时候,就是这种感觉。
大一大二时的星辰很压抑也很小心翼翼,刻意和男同学们聊一些女孩子,室友们在宿舍看片的时候,也一起看。更多的时候,星辰把时间排满学习和社团工作。
星辰的初恋是在社会兼职时认识的,对方有妻儿。“第一次心情很复杂,很激动,没有想过是否能和自己走下去”,星辰说,在同志的圈子里,刚开始都是新鲜期,特别腻歪,几个月之后慢慢发现各自的缺点,加之这个圈子又没有任何约束,固定伴侣的时间基本都不会太长。
“如果说第一个是新奇,第二个是经历,第三次则是放纵。”星辰这样形容他的三段恋情,包括第四个让自己感染的人,星辰说自己一直都没怪过任何人。“我比较同情这个圈子的人,在中国,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迹象来支持我们,我们一直在等。”
立伟知道星辰感染后,并没有离开,默默地到超市买一大堆营养品,国庆节留在学校,几次跑到医院去取最终结果,每天到点就微信提醒星辰吃药。
“不管发生什么,你还有我!”正是这句话陪着星辰度过了漫长的一个月。
不过,因为艾滋病的到来,星辰的未来有了太多未知。
工作的选择范围缩小了很多。由于每个月都要到医院领药,但专业对口的工作在时间上并不允许,星辰只能另寻其它;考虑到国企事业单位需要体检,这位昔日的国家级奖学金获得者只能尽量朝民营公司上靠。
服药,是未来的生活给星辰的第一个挑战。为了不被室友发现,他做了好几个预案:多买几个药盒,一个月的药领回来后分装在不同的药盒里,或者把药放在维生素的瓶子里……
不过,星辰还是决定留在北京。“听说,在有的地方,去疾控中心领药的时候,没有一点关怀。北京就不同,会问问你最近的情况,提醒你最近应该注意点什么。”
艾滋病的到来,也使得星辰的未来目标降低了不少。以前想着毕业时一个人去西藏,现在只好放弃;以前计划工作几年后自己出来投资赚大钱,现在则更加注重生活本身。以前晚上不到十二点不睡觉的习惯,也被替代为十点半准时躺下。
星辰说,当自己想到死亡的时候,很多事情的标准都会比别人低一点,别人会说要奋斗什么的,对于他而言,就是在力所能及的基础上,好好保护自己的健康。
“尽人事,知天命吧!毕竟,我不知道我的句号在哪儿。”